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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膏上，霎时明白过来，忙道：“不碍事的，只是一点旧……”
话未说完，宋英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掀起她的袖口。
宋英顿住，只见那纤细的手腕上并不仅有她昨儿瞥见的於痕，还有数道狰狞的疤痕交错，有的已经泛白，有的却还透着血色，显然是新伤叠着旧伤。
宋英呼吸一滞，一把将她的袖子推到顶，露出的手臂上几乎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她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袁清反应不及，忙别过头去，想想仍觉不妥，干脆出去坐车辕了。
这会儿宋英也顾不得他，她看着如意满手臂的伤，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申府待过，深入接触过高门内宅的仆人，从没遇到遭受如此虐待的。
如意轻轻挣脱手，放下衣袖遮住伤痕，强笑道：“都快好了，已经不疼了，用不着擦药。”
“这些伤，怎么回事？”
她眼里的心疼太过明显，让如意不自觉眼窝发热，如意咬着唇想要忍住，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奴婢是在八岁时被卖入盛家的，因为以前在家里种过菜，被分配到花房做活。
最初都好好的，可就在前几年，奴婢容貌长开了，府里的大公子就总爱对奴婢动手动脚。
他荒唐得很，他院子里的丫鬟，稍有点姿色的，都被他祸祸过。
奴婢担心他强来，就拿出所有积蓄活动，终于换到二小姐屋里伺候。
可没想到大公子还是不肯放过奴婢，每逢到芳菲苑看望二小姐，总要寻机对奴婢动手动脚。”
“盛二小姐知道吗？你有请她做主吗？”宋英蹙眉，大户人家规矩严，欺辱妹妹的婢女，严重点都可以说是有碍人伦。
如意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二小姐说奴婢狐媚惑主，罚奴婢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宋英不可思议，“简直荒唐。”
如意抬手去擦眼泪，可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她哽咽着：“她们都嫉妒我长得好，可殊不知我因为这份美貌吃了多少苦，男子觊觎，女子嫉妒，偌大的盛府，连个真心待我的朋友都没有。
我算看明白了，美貌这种东西，对主子们来说是锦上添花，可对我们这等丫头，那就是招祸。”
宋英轻叹口气：“这不是容貌的错，错的是那些人，别人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你无论美还是丑，都是他们的理由。”
如意怔住。
宋英拉过她的手，挖了药膏一点点给她涂，“一切都过去了，往后好好学医，医术不仅能养活自己，也能给你赢来尊重。”
如意眼泪又是汹涌而出，这一次心底却是喜悦，她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学，只是药膏就不用涂了吧，这些伤大部分都好了，一点都不疼，您的药膏肯定很好，留着给病人用，还能赚钱。”
宋英抬眸看着她的眼睛，“现在，我教你第一件事。”
如意神色顿时一肃，全神贯注地听着。
宋英放慢语速，几乎是一字一句道：“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看得很重要，要打心底里认为自己配得上任何好东西。”
“啊？”如意有些懵。
宋英微微一笑，“你不是想学我么，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如意点头如捣蒜：“想！”
自从得知有位女神医，还是与她一样，也是庄户人家出身，如意就十分向往。
宋英当下将自己的家世经历挑要紧的讲了讲，从孤女到如何发现草药能卖钱，再到后面一步步学医走到今天。
最后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叫宋英吗？”
如意想了想，“是希望自己行事果决，不像普通女子那般柔弱？”
宋英摇头，“我的英，取自落英缤纷，就是花儿纷落如雨时的美丽景象，那是我刚学会认字的时候给自己取的，我是要告诉自己，我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如意还是不太懂，呢喃着重复：“值得美好的东西。”
宋英重重点头：“对，就是要从心里改变以往的看法，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值得。
思想会影响我们的行为，要改变，第一步就得改掉以前的观念。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可你要一遍遍告诉自己，值得所有好东西。”
说完，见如意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她又道：“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先照着做，以后你就明白了。
嗯，当初我是从改名字开始的，你呢，喜欢如意这个名字吗？”
“请夫人赐名。”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要不要改名？”宋英蹙眉，“我收的不是丫鬟，是徒弟，你要有自我。”
她说的对如意来说都太陌生了，她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等你想明白再说。”
这一路行来，如意侍奉得无微不至。宋英方觉口渴，一盏温热的茶水就已递到手边；额角刚渗出细汗，丝帕便轻轻贴上；就连发丝被风吹乱半缕，也会立刻被一双巧手妥帖地绾好。
“不用你伺候，”宋英第三次按住如意添茶的手，“我说过，你已经不是丫鬟了。”
如意有些无措，跪坐在车板上，“奴婢做惯了的。若闲着反倒心慌。”
“我先前的话都白说了！”宋英直皱眉。
如意捧着妆奁的手微微一颤，内里的螺黛险些滚落。
她正欲再言，袁清忽从书卷中抬头，温声劝道：“娘子，你别太着急，慢慢来，她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时半会儿哪能改得了。
何况《礼记》有云，‘事师如事父‘。徒弟侍奉师父，原是天经地义。”
宋英呼出口气，拿过她手中妆奁，“把这五输穴穴歌背会，明儿一早我抽查，若错一个字，就给我抄二十遍！”
“是！”如意点头，飞快将桌子上的物品收拾好，这才取出针灸歌谣开始背诵。
日子就在赶路、教徒中慢慢滑过。
这日，他们抵达一个渡口，天空忽而出现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河面。
起初只是疏落的雨点，在湖上叩出细碎的银环。渐渐地，雨势大了，千万根银针密密匝匝地刺入水中，将整片河面搅成一片雾蒙蒙的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