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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此僧,恐是妖类
已是六月。
盛夏骊山,林木葱郁,飞泉流瀑,是酷暑中难得的清凉境地。
依山势而建的皇家行宫,殿宇楼阁错落有致,碧瓦朱甍在日光下流淌着华彩,回廊蜿蜒,连接着一处处精巧的亭台水榭。
远处湖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
而在这片极尽人工雕琢之美的皇家园林最高处,一座宛如凌空的阁楼顶端,婉贵妃凭栏独立。
她并未欣赏眼前这精心营造的湖光山色,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此刻正穿透了时空,锁定在远方一片苍翠的,未被行宫圈入的原始山峦之间。
那里,是她和妹妹从枉死城逃出后的栖身之所。
彼时,她们如同惊弓之鸟,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路逃亡。
最终选择在这大夏都城附近的骊山落脚,皆是因这里靠近帝都,能让那远在枉死城的黑山老妖心存忌惮,绝不敢前来搜寻。
那一段时光,虽清苦,却也是劫后馀生中难得的平静。姐妹二人于山涧嬉戏,汲取月华修炼,相依为命...
直到三十年前,人间的皇帝为扩建骊山别宫,命人堪舆风水。
许是她们残留的妖气未能完全隐匿,被那道行精深的堪舆师窥破了一丝痕迹。
「有妖气潜藏,恐惊圣驾。」
一句轻飘飘的断言,引来的便是大夏王朝最为锋利的屠刀一靖武卫。
偏偏那时,她前往了峨眉。
当她归来之后,妹妹便....
「爱妃,爱妃?」
一声虚弱而带着几分不满的呼唤,自身后响起,猛地将婉贵妃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拽出。
她眼底翻涌的追思与哀,在转身的瞬间,已尽数化为了一汪春水般的柔情与关切。
「陛下,」
她快步走回阁内,来到软榻旁,动作自然地执起皇帝姜枯瘦的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与心疼,「您怎麽出来了?外面风大,您身子虚弱,若是再着了凉,臣妾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姜弘被她温软的手握着,又见她如此情态,心中的那点因被忽视而产生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朕见你在此站立良久,久唤不应,可是有什麽心事?」
婉贵妃顺势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也低柔了几分:「倒没什麽心事,只是前些天蒙陛下恩准回乡省亲,见到家中已无人,枯冢荒草,如今又见这别宫景致,两相对应,更衬得几分凄凉,不免心中哀痛。」
「枯冢荒草?爱妃怎不与朕早些说?朕这就命人将爱妃家中的坟茔营建一番。」
「臣妾谢过陛下的好意,但这等事所靡甚费,况且家中人有言,一切从简,臣妾也不好违背。」
说到此,婉贵妃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适时转开话题,「不过,臣妾这次回乡,倒是遇到了一位得道高僧。」
她语气转为郑重:「那位大师佛法精深,更难得的是,竟还颇通医道,言谈间对养生延年之法见解独到。臣妾当时便心有所动,想着或许对陛下龙体有所裨益。」
「为表诚意,臣妾这几日还特意派人去请,幸得天佑,今日清晨,竟真将这位大师请到了行宫之外。陛下.....您看,是否要见一见?」
姜久病缠身,不知请过多少大夫高人前来诊治,但都无法治愈他的顽疾,对此他已然不抱希望。
但面对宠妃的一片心意,他略作沉吟,还是点了点头:「爱妃有心了。既是得道高僧,又通医术,那便请进来一见吧。」
「6
「」
片刻后,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简朴僧衣,手持禅杖,宝相庄严的老僧,缓步而入。
他低眉垂目,步伐不疾不徐,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光洁的头顶之后,竟隐隐有一圈柔和而明亮的佛光流转。
宛如一轮微缩的日晕,将他周身都笼罩在一片祥瑞,慈悲的气息之中。
这卖相,倒真是唬人至极。
那老僧来到御前约十步之处,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声音平和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贫僧普渡慈航,参见陛下。愿陛下圣体安康,福寿绵长。」
佛光映照下,他那张蜡黄而肃穆的脸,竟真有了几分超凡脱俗,悲天悯人的气象。
整间阁楼,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弥漫开一种莫名的祥和。
姜并未起身,靠在软枕上,浑浊的眼珠盯着下方那宝相庄严,佛光绕顶的僧人,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重复着那个名号:「普渡慈航...
」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者特有的审视。
这名字,起得未免太大了。
普渡众生,慈航渡厄.....何等宏大的愿力,何等不凡的口气。一个僧人,也敢承此名号?
「大师法号,倒是颇具慧根。」
姜弘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却不知,大师于何处宝刹修行?所奉又是何宗何派?」
他没有先问医术,而是先探根脚。
这是帝王本能,对于任何接近权力中心的不明人物,首要之事便是查清其来历。
普渡慈航双手合干,头颅微垂,那圈佛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流转,更显神圣。
他声音平和,不卑不亢:「阿弥陀佛。贫僧乃方外之人,云游四海,随缘度化,并无固定禅林。
若言宗派,贫僧以为,佛法无边,殊途同归,皆为一心向佛,证悟菩提。硬要分个宗派,便是着了相,与佛法真谛有违。」
姜眼眸微眯,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哦?那大师以为,佛法真谛,在于何处?」
「在于心。」
普渡慈航抬起眼,目光平和地与皇帝对视,那圈佛光似乎更亮了些,「万法唯心,境由心造。陛下之疾,在外看来是沉疴痼疾,药石难医。
然于贫僧看来,亦是心念郁结,五行失调,乃至龙气亦有滞涩之故。」
他直接将话题引向了皇帝的病情,甚至胆大包天地牵扯到了「龙气」。
姜面色不变,但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龙气关乎大夏国运,由不得他不重视。
这句话无疑是戳到了他身为帝王的敏感之处。
「心念郁结?龙气滞涩?」
姜声音低沉,语气幽然,「大师此言,未免过于大胆了。」
「陛下圣明。」
普渡慈航微微躬身,「空口无凭,贫僧愿以微末法力,为陛下稍作疏导。陛下无需言语,只需静心感受便可。」
说罢,他也不等皇帝明确首肯,当即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遥遥指向姜宏的眉心。
刹那间,他头顶那圈佛光骤然明亮,一道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晕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实质的暖流,缓缓笼罩向病榻上的姜弘。
姜本能地想要斥责其无礼,但那金光及体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一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气息,如同春阳化雪,渗入他冰沉僵硬的四肢百骸。
多年来如同附骨之疽的沉疴痛楚,在这暖流拂过之处,竟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与舒适感弥漫开来。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近乎呻吟一般的满足叹息。
苍白的脸上,也紧接着泛起了一抹久违的红晕。
婉贵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知道,这妖僧别的手段或许有待商榷,但却掌握了一手催旺生机,激发人体潜能的法子。
对于饱受病痛折磨,渴求健康的姜而言,这绝对是立竿见影的手段,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而就在姜弘沉浸于这难以言喻的愉悦中时。
「放肆!」
一声尖利又带着惊怒的暴喝,如同裂帛,骤然打破了这祥和的氛围。
只见一名身着深紫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阁内。
他双目精光四射,死死锁定普渡慈航,乾瘦的手指已按在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上,周身气机凌厉。
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伴当,亦是随行护卫,一直隐在暗处。
方才普渡慈航进来时,他便隐隐感知到这老和尚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却与那庄严佛光格格不入的腥戾之气。
只是那佛光太过耀眼,让他一时无法确认。
此刻见这和尚话都没说两句,便以不明金光直冲皇帝龙体,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现身阻止。
这声暴喝将姜弘从舒适的沉浸中惊醒。
他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看到的是老太监如临大敌的姿态,和普渡慈航缓缓收起金光,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刘伴伴,何故喧哗?」
姜皱了皱眉,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快。
身体的好转让他本能地偏向于这位高僧。
刘伴伴一个箭步抢到榻前,并未立刻出手,而是先警惕地护在皇帝侧前方,随即才以太监特有的尖锐声音急道:「皇爷!万金之躯,岂容轻犯?老奴....老奴在此人身上,感知到了一丝妖气。虽被佛光遮掩,但决计错不了!此僧......恐是妖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