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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馀烬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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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老旧的房门在身后紧闭,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隔绝。
    劫后馀生的虚脱感如潮水般蔓延。
    三人谁都没有力气先说一句话。
    灰尘在微熹的晨光中缓慢浮动,这种平常的现实感,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就在这时,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三人猛地一惊,强撑着疲软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身影夹带着一身露水的寒气和淡淡的烟味走了进来,正是周文斌。
    他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正低头收着伞。
    当他抬眼看到几乎占据了门口玄关地板的三个狼狈不堪的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手里的钥匙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视线惊疑不定地从浑身血迹丶眼神冰冷的许砚,扫到虚弱不堪丶脸色惨白的陈知微,再落到泥猴似的阿哲身上。
    「你…你们……」他的声音乾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还活…?」
    话音未落,他猛地刹住,那点失态的惊惧瞬间被一种市井的丶近乎本能的圆滑所覆盖。
    他几乎是立刻弯下腰,动作略显急促地捡起钥匙,再抬头时,脸上已堆起半是责怪半是困惑的神情,语气也流畅自然了许多:
    「……怎麽搞成这样?怎麽又跑到我家来了?你们怎麽进来的?!」
    但那瞬间的失口,像一根冰冷的针,已足够刺破表象。
    许砚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锁定了周文斌。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丶极其费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
    肋下的伤刺痛着,胸口那面镜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沉沉一坠。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压迫感。
    「周叔,」许砚的声音沙哑,却冷硬如铁,「讨杯水喝,歇一下脚。」
    他的目光沉沉压过去,那不是请求,是陈述。
    周文斌的眼神掠过陈知微,像是在确认什麽,又很快别开。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钥匙串上,沉默地侧开了身子:「……先进来吧。别堵着门。」
    ……
    回到遗忘照相馆时,天色已经彻底亮透。
    阳光透过沾着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将馆内熟悉的陈设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色。
    但三人身上的血迹丶狼狈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悸,无声地反驳着平静。
    同生镜紧贴胸口,那重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许砚,某些东西已无法回头。
    陈知微最后强撑的一口气泄掉了。
    许砚将她安置在旧沙发上,动作笨拙却仔细地拉好薄毯。
    他在拉好薄毯时,手指碰到她冰冷的手背,那一瞬间比镜子更让他心头一紧。
    阿哲也到了极限,脸色蜡黄。「砚哥,我……得回去一趟。」
    「嗯。」许砚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保持联络。」
    馆内只剩下沉睡的陈知微和许砚。绝对的寂静反而让耳膜嗡鸣。
    那面镜子的存在感愈发尖锐,冰冷,沉甸,像一枚钉入他血肉的楔子,拷问着所有无声的秘密。
    他直起身时,肋下猛地一抽痛,让他不得不扶住沙发靠背停顿了几秒。
    就在这时,陈知微在睡梦里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师哥……」
    声音模糊到几乎听不清,却像一柄钝刀缓缓剜在他心口。
    许砚指尖微颤,眼神倏然阴暗下来。
    他知道那一声呼唤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她魂魄深处最后的执念在溢出。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他站了很久,然后猛地转身,拿起相机,走出了照相馆。
    街角离照相馆不过三个路口。
    外头的世界恢复了白日的秩序与脆弱,车流人声,喧嚣而真实,与他周身萦绕的孤寂感和胸口的冰冷沉重形成残酷割裂。
    与父亲分开的地方是一条窄街,路边拉着警戒带。
    几名穿制服的人围着白布覆盖的身体,姿态机械。
    周围有零星的围观者低语着红月夜的怪谈,关于死亡,关于冥婚的花轿。
    许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块白布。
    他走上前,出示证件,喉咙发紧:「我是……他的儿子。」
    程式化的同情,麻木的手续语:「签字,安排车运走。」
    工作人员顺手把父亲的身份证丶随身物封袋丢到许砚手里。
    公事公办的冷漠,反而尖锐地刻蚀着情绪。
    许砚接过笔,签下一连串自己的名字。
    字迹偏细,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地掀开白布一角。
    灯光下,是父亲许皓宇蜡黄如纸的脸,凝固着生命最后的痕迹。
    陌生又熟悉。
    时间仿佛凝滞。
    他的手颤抖着,近乎本能地,轻轻翻开父亲冰冷僵硬的手,探向他习惯放置重要东西的内侧口袋。
    首先触及的,不是口袋的布料,而是父亲苍白小臂内侧一个冰冷丶突兀的触感。
    那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个仿佛从皮肤下生长出来的丶硬质的凸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移过去,一个模糊而熟悉的暗蓝色印记,如同鬼魅般撞入他的视线,与阿哲手臂上那个,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比停尸房的冷气更刺骨。
    城市应急反应中心!这个名字如同毒刺般扎进他的脑海。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继续往前触到一个方方的丶略显柔软的凸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与死亡现场格格不入的丶属于旧纸张的柔软触感。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很多年前,他们一家三口。
    年轻的父亲穿着笔挺警服,笑容爽朗;
    母亲依偎一旁,温柔腼腆;
    而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幼年自己,正没心没肺地笑着,手里紧抓一辆小小的玩具车。
    阳光灿烂,幸福满溢,凝固在方寸之间。
    许砚捏着这张温暖褪色的过往,站在清晨喧嚣的街角,站在父亲冰冷的遗体旁。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同生镜冰冷的硬度,正与照片柔软的边缘形成无比尖锐的对比。
    他将父亲落葬时,天色是那种闷钝的灰白,像一块浸了水的抹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也浑然未觉。
    只有垂在身侧丶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泄露着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那块新立的墓碑冰冷而陌生,上面刻着的名字沉甸甸地压着他。
    但他知道,此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不仅仅是悲伤,更是一种被算计丶被推向绝境的冰冷愤怒。
    自己被中心推入棋局,而父亲,原本也是那盘棋中的一子,却被耗尽价值后冷冷抛弃。
    他不惹事,但他绝不容忍有人将他和他身边的人视为可以随意刻印丶随意舍弃的棋子。
    父亲的死,必须有一个清楚的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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